鞋
这回去安踏店里给闺女挑鞋,儿子月踮着脚试新款,鞋面上的荧光条晃得人眼晕。我瞧着货架上层层叠叠的鞋盒,忽然想起四十年前蹲在供销社柜台前头,看售货员从木架上取鞋的光景。
我们这代人脚上踩着半部编年史。小时候接哥哥的解放鞋,脚后跟总空着两指宽,走起路来噗嗒噗嗒像敲梆子。布鞋帮子磨穿了,拿自行车内胎补,雨鞋裂了缝用火钳烫胶皮粘。最难忘四年级当大队长那次,全校就我穿着女式白球鞋上台,鞋尖缀着堂姐绣的粉梅花,台下哄笑时我把脚趾头抠得生疼。
十八岁在旧货市场淘到双人造革皮鞋,二十块钱。鞋底薄得像苏打饼干,走石子路得挑着地方下脚。就这么着还穿了三年,鞋帮开线拿鱼线缝,鞋跟磨斜了垫木片,最后鞋底彻底张嘴,雨天能倒出水来。
后来在部队发军靴,翻毛牛皮梆硬,踢正步满脚血泡。但到底穿不坏,转业时攒了七八双送回老家。哥哥穿着放牛,说鞋底防扎,比草鞋经磨。前年清明见他还在穿,鞋头补了块拖拉机轮胎胶皮。
如今工会发的运动鞋堆成小山,安踏李宁特步,拆了封穿三两回就搁着。人过五十,走路都踩着从前省下的步子。这回给妻女买的鞋,结账时瞥见小票上三位数,忽然想起那双烫胶皮的雨鞋——父亲当年在灶膛前举着火钳,胶皮融化的焦糊味混着稻壳香,原来都封存在每双鞋的针脚里。
鞋越穿越轻,路越走越重。只是现在柜子里的新鞋,再闻不见那股子烟火气了。



 
									 
									 
									 
									 
									 
									 
									 
									