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井镇鬼子据点的酒肉香能飘出半条街,孟庆友裹着件皱巴巴的伪军棉袄,腰上别着把锈迹斑斑的二手手枪,脚步晃得跟踩棉花似的,站岗的二鬼子扫了眼他这身行头,叼着烟卷挥挥手就放行了,压根没敢多盘问。 孟庆友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混成这副样子。他是冀中石井镇孟家庄的庄稼汉,家里那三亩薄地,连年收成都不高。1938年夏,日军对冀中发动“大扫荡”,整个孟家庄被洗劫一空。 父亲被活活捅死在粮仓门口,妻子抱着儿子藏在菜窖,三天没口水喝,等他从西山逃回来,房子塌了一半,炊烟早没了踪影。 那天晚上,他坐在自家门槛前,一句话都没说,身边的柴刀冷冷地躺着。他一心想去拼命,是区小队的老曹拦住了他,说你这么去是送死,真想报仇,就得按党的指示,干事得讲法子。 1940年春,孟庆友成了冀中区地下交通线的一员。他的活不惊天动地,但每次出任务都贴着鬼子的鼻子走。 为了混进据点,他扒掉爹留下的老棉衣,换上黑市里花二斗高粱换来的伪军军装。这身破衣裳上还刻意抹上烟油和灰尘,那把手枪是哑巴枪,打不了火,就是个样子货。 可在敌据点里,只要你看起来够破烂,就没人疑心你是游击队的。 据点炊事房的老李,是早年从河间跑出来的厨子,手脚麻利,成了游击队在石井镇的内线。孟庆友每次送情报,都靠他传暗号、换掩体。 那天,他照旧钻进灶房,老李背着锅冷不丁冒了句:“西北角那段铁丝网,上礼拜大雨冲坏了。”这句话,他记得牢牢的。 因为这是计划中的缺口,今夜,八路军第三支队要突袭这个据点,而那句“麦子熟了”,就是他俩最后的接头信号。 走出灶房前,他顺手摸了一块干豆饼塞嘴里,做得不假,得装出那副馋相。他知道,到了半夜,他得冒死带人从西北角钻进去。 可就在这时,院子里一个新调来的日本宪兵盯上了他,喊住了。孟庆友脑子“嗡”的一下,那会儿天正亮着,岗楼上的人都醒着,若这哑巴枪不吓住人,那今晚的行动就完了。 他压下心头那股热浪,挺胸往前,照着伪军的腔调回答,没一个字含糊。那鬼子盘问几句,见他身上是股子馊酒味,又嫌他一身破气,把刀拍在腰上骂了句什么,没再拦。 出据点后,孟庆友钻进镇北那片枯芦苇荡,一身酒糟味早被汗浸透。他喘了口气,把情报包从衬衣里扯下来,小心翼翼交给埋伏在沟沿里的小林同志,小林是本地通讯员,年纪不大,可胆子硬。 他俩都明白,这条情报关乎据点的攻打时机,任何一个细节失误,都会让整个行动泡汤。 当天夜里,第三支队按时出动,从破损的铁丝网悄然潜入,分组突袭,哨楼未及反应,炊事房首先被端,接着是马棚与东厢的弹药库。 整个行动持续不到一刻钟,火光映亮半边天。据点陷落时,孟庆友还蹲在芦苇丛,手里握着哑巴枪,看着那烟火直发呆。他这把破枪虽一弹未发,可他知道,这一仗他拼对了。 日后,老李因情报功绩调去冀中军区当勤务员。孟庆友却继续干着交通员的活,他从没觉得自己是啥英雄。 抗战胜利时,他还在跑交通,扛着馒头包,脚底全是老茧,那身破棉袄还在穿着,洗得发白,补了三次袖口,但胸口那块缝着的布,却一点没破,那是他父亲死前留下的一块衣襟。 那是他记仇,也记国仇的地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