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城里的尸体没人埋,鸷鸟在半空盘旋。 张仲景背着药箱走过街角,鞋底黏着的泥块里,混着不知是谁的血。 他蹲下身给一个气息奄奄的乞丐诊脉,对方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袖口,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 水灾过后的洛阳,幸存者比灾民更难熬。 没粮,没药,连干净的水都找不到。 张仲景的医馆开在贫民窟旁,每天天不亮就有人排队,多数人掏不出诊金,只拎着半袋发霉的谷种当谢礼。 他从不拒收,反而把自己的口粮分出去一半。 其实张仲景年轻时没想过当医生。 十五岁那年,有个相士路过他家,盯着他看了半晌说:“你这面相,从政是祸,拿手术刀才能活人命。” 当时他只当玩笑,转头就跟着父亲读《史记》。 直到祖父把家传的《扁鹊内经》递给他,书页里夹着的草药标本,让他突然懂了相士的话。 医馆里最忙的时候,他一天要看五十多个病人。 有天深夜,门板被拍得砰砰响。 门外站着个八九岁的男孩,衣衫褴褛,哭着说自己快死了。 张仲景摸遍他全身,脉相平稳,一点病没有。 “你是不是很久没吃饱,也没人说话?”男孩一愣,眼泪掉得更凶,父母都在水灾里没了,他一个人躲在破庙里,觉得活着没意思。 张仲景没开药,只让他去河边挖白茅根,煮水当茶喝。 “这草根能安神,喝了就不想死了。” 他还教男孩怎么辨认白茅根,哪些地段长得最肥。 第二年开春,洛阳闹传染病,药方里都要加白茅根,药材突然紧俏。 男孩挖了几筐挑到医馆,张仲景按市价收了,还多给了些碎银。 “这些够你买口粮了。” 男孩攥着银子,手都在抖。 后来皇上听说了他的医术,派使者来请他当御医。 张仲景正在晒草药,听完只是摆摆手:“宫里不缺好医生,但街头缺。” 使者说御医能享荣华富贵,他指着院里晒着的白茅根:“我要的荣华,是这些草根能救活更多人。” 我觉得,这大概就是医者最本真的选择,不是站在高处听赞歌,而是蹲在田埂问疾苦。 那天他没送使者,自顾自把草药翻了个面,阳光照在他背上,像披了件土黄色的铠甲。 晚年的张仲景很少出门了,大部分时间都在灯下写书。 他把一辈子的病例、药方都记下来,从风寒感冒到疑难杂症,一笔一画写得仔细。 书成那天,他把书稿放在桌上,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小捆干枯的白茅根,摆在书旁。 “就叫《伤寒杂病论》吧。” 他对着书稿轻声说,像在跟多年的老伙计聊天。 那捆白茅根后来被夹进了《伤寒杂病论》的手稿里,书页边缘还留着草根压出的浅痕。 千年过去,药方在变,医馆在变,但翻开书时,仿佛还能看见那个蹲在洛阳街头的身影,手指划过病人的脉搏,也划过每一株救苦救难的草木。 这份把苦难熬成良方的坚守,大概就是医者仁心最实在的模样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