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07年,何叔衡的妻子连生3女,族人纷纷劝道:“快纳个妾吧,大才子总不能无后。”他抱着小女儿怒吼:“谁说我会断后!” 一九零七年前后,宁乡那条山路一到傍晚就起雾,雾里夹着柴火味。 何家院子里却热得发烫,不是灶膛热,是人话热。 袁少娥刚生下第三个女儿,孩子还在襁褓里哼哼唧唧,族里几位叔伯就把门槛踩得咚咚响,嘴上都挂着一句老话:大才子不能没后,快纳个妾。 何叔衡脸色一下子沉下去,没跟谁讲道理,也不绕弯子,抱起小女儿,手臂一紧,声音顶得屋梁都像抖了一下:谁说断后?有女也是后。 这股倔不是一天长出来的。 何叔衡一八七六年生在宁乡农村,二十六岁中秀才,念过私塾八年,写字讲理都算讲究。可讲究归讲究,碰上衙门里那套捞钱手法,他又嫌脏,没干多久就背包回乡,种地教书,落了个“穷秀才”的名声。 穷倒不怕,怕的是旁人总拿“香火”来压媳妇。 袁少娥比他大三岁,大字不识,小脚旧式妇人,日子里受的气不比他少。她盼儿子,盼得眼圈常红,前头两个儿子没留住,后头连着三个女儿,族里那张脸就越拉越长。 何叔衡不吃这套,大女儿一九零三年生,族里不怎么当回事,他翻字典取名“实懿”,说懿是美好。 二女儿两年后出生,袁少娥叹气叹得像漏风,他反手就四处凑钱办“三朝宴”。 乡里人听了直咋舌:给女娃办席?这不是瞎折腾吗。他偏折腾,还当着一院子宾客说二女儿叫“实山”,像山一样顶天立地。 有人笑他穷秀才爱抬杠,他也不恼,像在心里早把这场仗打完了。 家里这一边吵得厉害,外头的路也越走越远。一九一三年,何叔衡三十七岁去长沙考湖南一师。这个年纪进学堂,搁在乡里就是稀罕事,校里管事都忍不住问一句:这么大年纪还来读书?何叔衡回得直截了当:穷乡僻壤风气不开,外事不知,急盼新学。 话不华丽,却像把窗纸捅破。 比他小十七岁的毛主席、蔡和森、萧三这些年轻人听了,心里都服。 新民学会那帮人谈天下大势,常越谈越激昂,何叔衡倒怪,讲着讲着会红眼,甚至掉泪。 毛主席后来感叹,说他是“一条牛,是一堆感情”。这话听着像笑,里头其实有分量:有些人硬在骨头里,有些人软在眼眶里,何叔衡两样都占。 他对女儿也护得紧,别家姑娘裹脚疼得满地打滚,他不许,说这苦不该受。 别家姑娘不识字,他教,教得笨拙也教。 某个暑假他回家,刚到门口听见女儿背“笑莫露齿,话莫高声”,原来是族里长辈嫌她们被宠坏了罚背。 何叔衡当场火起,拍板一句:不学这些臭规矩。 一九二一年,他参加完中共一大回到老家,心里多了一层警觉:这条路有危险,家得先摆平。 长女在他不在的几年里由长辈作主嫁了个老实小伙,他没翻旧账,只觉得能陪着母亲也算稳妥。二女三女还在读书年纪,他和袁少娥商量带出去读书,将来一块做事。 袁少娥点头点得快,临了又加一句:早点带她们回来,她们还得嫁人哩。 嘴上是俗话,心里是牵挂。过继来的何新九留在老家,被族里当宝,按部就班娶妻生子。 袁少娥从那天起就等,等丈夫带女儿回家。 等来的却是一拨又一拨陌生人。 通缉告示贴得四处都是,写着抓到何叔衡赏三千大洋,后来还一度抬到上万块。 赏金像腥味,招来的人不讲情面,问袁少娥他在哪。她只会摇头,真不知道,也真很久没见。对方不信,她骂回去,骂走一拨又来一拨,骂到后来拳脚上身,她只好躲进深山老林。 昔日被人喊“袁嫂子真有福”的女人,慢慢熬白了头,泪像被风吹干,脸却更硬了。 一九二七年秋天,上海警察局那间审讯室里,何叔衡又让人看走眼。 他穿旧长袍,戴老眼镜,胡子像两把刷子,审讯官瞧着就觉得不像“要犯”。例行一问共产党国民党,他回一句“吾乃学者,岂能不知”,接着扯《论语》,摇头晃脑像教书先生。 审讯官听得心烦,挥手叫他滚,下一位上。 几小时后才知道放走的是何叔衡,追出去人早没影了,街上人潮一挤,像鱼进深水,哪还捞得着。 上海的险不止这一回。 一九三一年,两位女儿在印刷厂潜伏,被反动派一锅端抓走。 同志们急得团团转,去找何叔衡,拍胸脯说一定救。 他却冷冷丢一句:等一等。要先摸清女儿审讯时有没有露口风,有没有带出组织。 亲爹能说出这话,听着扎心,里头却是另一种硬:不让更多人跟着栽。 后来女儿挺住了,敌人没问出门道,同志花钱保释才放人。父女见面,他不遮不掩,把那句“等一等”摊在桌上问:怪不怪?女儿摇头,眼里有泪又忍住,她们明白,战友也有人疼。 一九三四年,中央苏区要准备长征,苏区五老里何叔衡年纪最大,五十八岁。 组织安排别的四位走,他留守。 他没吵,临别把能送的都送了:女儿织的毛衣套到林伯渠身上,干菜分给徐特立,小钢刀塞给谢觉哉。像家里最后一点热乎劲儿,被他拆开递出去。 第二年二月二十四日,长汀突围战斗,他牺牲,五十九岁。 战友说他身上常背三件宝:布袋子、手电筒、记事簿。 布袋子分格装内务和干部教育情况,手电筒为夜路视力差,记事簿用来走村串户做调查,他总念叨脑子不管用,记下来才牢靠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