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邻居有个叫三姥姥的，丈夫得梅毒死了，她19岁守寡，伺候对她十分不好的老公公和很小的儿子。熬到她公公去世了，她儿子也结了婚就和儿子一家生活在一起。我记得她没有牙，只吃得了豆腐，但怕她儿媳妇骂不敢吃，她在带大襟儿的衣服里边装点黄豆到我奶奶家，让我奶奶白天给她换点儿豆腐，天黑后到我家把那块豆腐藏好带回去，等跟她在一起睡的三孙女儿睡着了，才敢偷偷的吃这口豆腐。 老院子的墙皮掉了又补。 三姥姥就住在隔壁，十九岁那年成了寡妇——男人得怪病死的。 她得伺候刻薄的老公公，还得拉扯怀里的奶娃娃。 后来公公没了，儿子娶了媳妇，她跟着搬过去，还是低眉顺眼的样子。 我总见她瘪着嘴笑，后来才知道，她嘴里早没牙了，软乎的豆腐是顶好的吃食。 可那豆腐，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吃。 天擦黑时，她常揣着个小布包来我家。 蓝布褂子的大襟里，藏着几把圆滚滚的黄豆——那是她偷偷攒下的。 奶奶会帮她换成块嫩豆腐，用干净的油纸包好。 她再趁着夜色，把豆腐藏进袖笼最深处，脚步轻得像猫。 等一大家子都睡熟了，尤其是跟她搭铺的三孙女儿打起小呼噜，她才摸黑坐起来。 月光从窗纸缝里漏进来，照着她把豆腐掰成小块，没牙的嘴慢慢磨，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 那口豆腐，是她一天里最安心的时刻吧？ 我猜，她怕儿媳妇脸色不好看，怕给儿子添麻烦，更怕自己成了家里的累赘。 那年头谁家日子不紧巴呢？ 或许儿媳妇也有难处，只是那份难处，没能绕开这个没牙的老人。 她把黄豆换成豆腐，把委屈咽进肚子，把所有的体面都藏进了大襟衣裳的褶皱里。 一块豆腐，藏着一个老人最后的尊严。 她不是嘴馋，只是牙口不好，只是想让自己的胃舒服一点。 可就连这点念想，都要偷偷摸摸，像做贼一样。 后来我长大了，很少再见到三姥姥。 听说她走的时候很平静，就像睡着了一样。 只是不知道，她最后有没有痛痛快快地吃一顿豆腐。 现在每次看到豆腐，我都会想起那个揣着黄豆换豆腐的老人。 或许，对身边的老人多一点耐心和体察，就是我们能做的最实在的事了。 那口偷偷咽下的豆腐，是苦日子里，她给自己留的一点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