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7年10月25日,李克农吃完午餐后,自感头昏,便想出去透透空气,刚迈出门槛,便觉得头晕脑胀,顿觉浑身无力,紧接着,一头摔在地上,失去意识。 李克农吃完,把碗一放,说了句头有点晕,心里盘算着出去走两步透口气,再回屋看文件。 他迈到门口,脚刚跨过门槛,廊柱、屋檐、台阶忽然全乱了,天旋地转。 手下意识去抓走廊那根圆柱,指尖刚碰到木头,身子一软,朝台阶下倒去。 后脑勺重重磕在石台阶上。血从脑后慢慢涌出来,沿着脖颈爬进衣领,满头是汗,脸色刷地灰白,嘴唇发直,眼睛紧闭。 院子里先是一片静,随即乱作一团。家属和工作人员一拥而上,有人赶紧把他从台阶下挪到办公室地板上,让他平躺好,两名工作人员扶着他的后背,生怕再磕碰。 妻子赵瑛守在一侧,毛巾攥得紧紧的,一遍一遍给他擦汗。 电话飞快打出去,大家围在床边等医生。谁都不愿多说一句。四十分钟挨得特别长,直到下午一点十分,医生赶到,弯腰查体,看瞳孔,看反射,诊断写得干脆:脑震荡合并溢血,必须立刻送北京医院。 救护车开来,他被抬上车,门一关,慌乱堵在院里。车头对准医院,这一下摔得不轻。 到了北京医院,情况越看越不妙。 摔跤以后,他的三分之二脑血管已经被破坏,高烧压着不退。医生合在一起开会,商量出的办法很实在,把他周身围上厚厚的冰块,硬把体温往下按,尽量压在三十五摄氏度左右,让大脑少消耗一点力气。 病房灯光发白,他一动不动。昏迷连着拖了六天,医生翻着资料,又盯着片子,治疗方案总拿不准。家属都明白,这仗不好打,有人已经悄悄做后事准备。 局面卡在那儿动不了,只能拉来一场小会。 周总理把医生和家属都叫到一块,人不多,话不绕弯,说治病就是打仗,有决心总比没决心强,让医生放开手脚去治,出了事由他兜着。“你们大胆治疗,出了事我负责。”一句话砸下来,屋子里的气氛一紧,犹豫也有了去处。 治疗方案随即定下,由从天津请来的外科大夫赵已诚主持。冰块继续围着,药物、手术往前推进,医护人员轮班守在床边,盯着体温和脉搏。谁也不敢说一定能救回来,只能咬牙往前推。 第七天过去,病房静得连窗帘晃一下都听得见。到第八天,他的手指忽然轻轻动了一下,像从水底往上摸了一把。眼皮慢慢抬开,目光先空了一圈,才有了焦点。 守床的人愣住,随即有人眼眶发红,心里都清楚,这是从鬼门关折了回来。 人是醒了,脑子却像被人掏走一大块。大脑挨过那一下,后果毫不留情,许多记忆成片成片塌下去,以前那些深入虎穴、九死一生的场面,在脑子里只剩零星片段,连日常琐事,他也要咬着牙往回想。 一个在战火里打滚的将军,这会儿昨天吃了什么、谁来过,都要翻半天,也是煎熬。 按常理,这样的人完全可以顺势躺下来养伤,旁人劝一劝也都说得过去。他偏不顺着这股劲走,硬是把受伤的大脑当成新的阵地。 床头多了一摞记事本。 他从某一天起,逼着自己写生活日记,几点醒,医生查房说了几句,午饭吃的东西,下午谁推门进来,晚上哪儿又不太对劲,全都写进去。 第二天翻回去,对照着看,像给大脑做复习,把模糊的印象往实处按。 桌上也重新摆回砚台和毛笔。过去忙事务,毛笔经常顾不上,这回他偏要天天抓在手里。每写一个字,都要在心里先过一遍笔画,手上用劲,脑子里跟着紧起来。 时间久了,字从生涩变得有劲,记忆里的空当也在缩小。 等到病情稳住,他没有把自己完全从工作里撤下来。 在他心里,真正站起来,不是能在走廊里多走几圈,而是还能扛起该扛的那一摞文件。大脑功能逐渐恢复,他重新开始阅读最要紧的文件,挑重点看,宁少不乱。 医护人员劝他少用脑,家属怕他再累着,好言相劝。他听在耳里,脸上也点头,可文件摆在桌上,总要伸手去翻,看完才踏实。对他而言,那些纸是还在岗位上的凭证,这一坚持拖到了生命尽头。 从那一跤往后,他在同一条人生线上等于走了两遍。一遍是在枪声和电波里闯出来,深入虎穴,九死一生;另一遍是在北京医院的病床和办公室的灯光下,用日记、毛笔和一份份文件,把自己从残缺的记忆里一点点往外拽。 后来人提到李克农,总爱用“传奇”“壮丽”来形容。 听上去有点虚,可把一九五七年那次门槛上的重重一摔,那六天昏迷,那三十五摄氏度的冰块降温,那句“治病就是打仗,有决心比没有决心强”,再加上那些被翻得起了毛的日记本和桌上常年沾墨的毛笔一起看,这些词就不显空。 这个开国将军,留给后人的不光是战场上的身影,还有病房和案头那一副倔强的背影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