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5年腊月的河南辉县，北风跟刀子似的刮过脸。 王师傅裹紧补丁摞补丁的棉袄，推着吱呀作响的板车，在村里转了大半天，麻袋里才装了半袋废纸壳子。 这年他五十八岁，老伴走了五年，儿子去南方打工后就没咋联系，收废品是他唯一的活计。 转到邻村时，日头都偏西了。 村口一个中年农妇朝他招手：“师傅，家里有堆旧书，你要不要？”王师傅跟着进了院，土坯房的墙皮掉了好几块，院子里却扫得干干净净。 农妇忙着搬书时，他站在屋檐下跺脚取暖，目光扫过窗台，突然定住了，那儿摆着俩物件，白生生的，看着像棵白菜，旁边还卧着个萝卜，叶子上的纹路跟真的一样，连萝卜须子都根根分明。 “这俩……是啥玩意儿？”王师傅指了指窗台。 农妇擦着汗笑：“嗨，老辈儿传下来的，我爷以前是佃户，说地里刨出来的，看着好玩就摆这儿了。 你要是不嫌占地方，一块儿拉走？”王师傅心里咯噔一下，手摸上去冰凉光滑，雕工细得能看见白菜叶上的筋络。 他强装镇定：“这俩看着挺沉，给你添点钱吧，一百块行不？”农妇愣了愣，摆手说：“要啥钱，废品价就行。” 王师傅没再推辞，小心拿纸包好，塞进板车最里头。 回到县城已是天黑，王师傅没回家，直奔老杨的古玩店。 老杨戴老花镜端详半天，手都抖了：“老王，你……你从哪儿弄来的？这是牙雕！看这包浆，这刀法，起码是清朝的！”王师傅心里发慌：“能值多少钱？”老杨吸口凉气：“少说……上百万！我这儿看不准，你明儿去省博物馆，找陈专家。” 第二天王师傅揣着牙雕去了郑州。 陈专家拿放大镜看了四十分钟，又用灯光照了照，抬头说：“乾隆年间的，宫廷造办处的活儿，雕的是‘百财有余’，你看这白菜的‘菜’谐音‘财’，萝卜叫‘莱菔’，取‘来福’的意思。 这是国宝级的。” 王师傅腿一软，差点坐地上。 他搓着手半天，憋出一句：“专家，这东西……我想捐给国家。” 陈专家愣住了：“你不想留着？”王师傅摇头：“我一个收废品的，放家里怕磕了碰了，给国家才放心。” 一个月后博物馆开了捐赠仪式，王师傅站在台上，手里攥着红本本，听馆长念：“这对牙雕填补了豫北地区清代宫廷牙雕的馆藏空白……”他没听懂啥叫“空白”，只看见台下有人举着相机，那俩“白菜萝卜”被放在红丝绒布上，比在窗台时亮堂多了。 后来他再去博物馆，隔着玻璃看它们，游客围着啧啧称奇，有个小姑娘指着问妈妈：“这是用象牙雕的吗？好漂亮呀！”王师傅站在人群后，咧开嘴笑了。 现在省博物馆三楼的玻璃展柜里，那对牙雕还静静地待着，灯光打在白菜叶上，能看见雕工留下的细密刀痕。 王师傅家墙上挂着张照片，是捐赠那天拍的，他穿着新棉袄，手里的红本本边角磨得起了毛，却被阳光晒得发亮。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传奇，不过是有人在寒风里多转了个弯，在窗台上多看了一眼，又在利益面前多了份实在。
